“蟬聲——總是北國的雨短,南方的風長。”鄭愁予筆下的蟬鳴總帶著地理的嘆息,而黃恩的《谷雨蟬鳴》卻像一串時光密碼,在仲春與初夏的臨界點,為我們打開通向童年的月光寶盒。
這首詩的立意宛如一面雙面鏡:正面映照著煤油粘膠捕捉蟬鳴的童趣,背面沉淀著中年回望的悵惘。詩人以谷雨時節的蟬鳴為時空錨點,在二十四節氣特有的東方時間美學中,用“煤油泡制的粘膠”這種充滿年代感的細節,將工業化之前的農耕記憶凝固成琥珀。當我們讀到“撲騰撲騰濺起浪花”時,仿佛能聞到河水里青苔的氣息,這種通感手法如同開啟記憶的潘多拉魔盒,讓每個讀者都在文字里打撈起屬于自己的童年碎片。
全詩宛如一部手搖放映機,以蒙太奇手法剪輯出六個詩意場景。在“煤油泡制粘膠”的化學實驗室般的童趣里,我們看見《城南舊事》里英子捉蟋蟀的身影;當“白云朵變成奇趣動畫”時,宮崎駿《龍貓》中的鄉野幻想躍然紙上。最妙的是“炊煙中媽媽喊回家”的鏡頭,將莫言筆下高密鄉的黃昏炊煙,與顧城“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”的朦朧詩境奇妙交融,在虛實相生間構建出集體記憶的烏托邦。
詩歌的韻律設計暗藏玄機,看似自由的句式實則遵循著農耕文明特有的呼吸節奏。“錄一段/念一遍”的動詞重復如搗衣聲聲,“撲騰撲騰”的擬聲詞是童年心跳的律動。當“韶年忽過多少春秋”的長句與“初夏蟬鳴心中長留”的短句相遇,形成了時光流逝與記憶永駐的張力結構,恰似李商隱“此情可待成追憶”的現代回聲。
在情感維度上,詩人完成了從個體記憶到集體鄉愁的升華。當我們看到“青綠著一年的寄望”時,會想起沈從文筆下翠翠等待的邊城;“天上緩緩的白云朵”讓人聯想起梵高《星月夜》的流動筆觸。這種跨越藝術門類的情感共振,使詩歌成為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時光膠囊。正如詩人在結尾處將蟬鳴化作永恒的心跳,我們突然明白:那些在河水中撲騰的浪花,原來都是時光濺起的漣漪。
這首詩最動人的密碼,藏在“煤油泡制的粘膠”這個工業文明前夜的意象里。當電子粘蟬器取代煤油膠,當APP提醒代替媽媽呼喚,黃恩用詩歌為我們保存了最后一批農耕時代的螢火蟲。在這個AI開始撰寫情詩的年代,《谷雨蟬鳴》提醒我們:真正的詩意永遠生長在沾著露水的童年記憶里,就像蟬蛻永遠掛在初夏的枝頭,等待某個落雨的黃昏被重新發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