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搬離北橋老城區(qū)已有好些時光了。那里的生活,恰似一部鐫刻在心底的老電影,時不時于腦海中放映,勾起無盡的懷念。
我在北橋生活近二十載,日子過得平淡卻充實,處處洋溢著生活最本真的味道。因房子靠近北橋市場,清晨,刺破寧靜的不是鬧鐘,而是那里的嘈雜聲。這聲音,在旁人聽來或許是喧鬧,于我耳中卻是最親切的生活交響曲。每一聲吆喝、每一句討價還價,都是靈動的音符,編織出生活的美妙旋律。
北橋市場是我常去的地方。那兒簡直是一座生機(jī)蓬勃的寶藏,一踏入,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煙火氣息。攤位上,擺滿各種各樣的新鮮食材,宛如一場絢麗多彩的展覽。海鮮區(qū)里,生猛的魚蝦蟹在水盆中翻騰跳躍,濺起一朵朵晶瑩水花,那鮮活勁兒,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。賣海鮮的檔主總是熱情地招呼著顧客,熟練地從水盆里撈出被選中的海鮮,動作麻利地稱重、打包。拐個彎,蔬菜區(qū)則向人鋪開另一幅鮮活的畫卷。多樣的蔬菜散發(fā)著清新香氣,沁人肺腑。翠綠的青菜像碧玉雕琢,紅彤彤的西紅柿像燃燒的小火球,圓墩墩的南瓜像咧嘴憨笑的小頑童……市場里的每一樣食材都水靈靈的,讓人忍不住想要買回家,精心烹飪出一頓美味佳肴。
在這里,買菜不僅是一種生活需求,更是一出充滿張力的人間喜劇——有時,為了一兩毛錢錙銖必較,面紅耳赤的爭執(zhí)與相視一笑的默契交替上演。想象一下,當(dāng)攤主終于妥協(xié),將菜裝進(jìn)塑料袋的瞬間,你就像歷經(jīng)一番扣人心弦的博弈,成交時滿是成就感。而且,這里的物價總是那么親民,物美價廉,讓每一個平凡的日子,都能過得有滋有味,如同品嘗一杯濃郁香醇的美酒。
除了豐富的食材,北橋的美食更是令人難以忘懷。周邊的大街小巷,藏著數(shù)不盡的美味:甜潤細(xì)膩的缽仔糕、凝如白玉的豆腐花、蒜香撲鼻的炭燒生蠔、晶瑩剔透的現(xiàn)蒸蝦餃……琳瑯滿目,令人垂涎欲滴。其中,北橋鴨仔飯堪稱赤坎人的集體味覺記憶。從鴨乸港橋往西,北橋河兩岸一間間飯店里,總是坐滿食客。那鴨肉被處理得恰到好處,皮黃肉白,肥而不膩。搭配上香噴噴的鴨油飯,一口鴨肉,一口米飯,一口菜湯,再澆上一勺特制的鹵汁,瞬間,味蕾被那濃郁的香味征服,讓人欲罷不能。而那香氣四溢的牛雜,也是我的心頭好。牛雜在鍋里燉煮得軟爛入味,濃郁的湯汁包裹著每一塊牛雜,撒上一把蔥花和香菜,吃起來口感豐富,嚼勁十足。那種簡單而純粹的美味,成為我記憶中無法抹去的味道。在北橋的日子里,這些美食陪伴我度過無數(shù)時光,無論是忙碌的工作日午餐,還是悠閑的周末晚餐,都為我的生活增添無限滿足。
這些舌尖上的美味,不僅滋養(yǎng)了腸胃,也讓我感受到這片老城區(qū)的溫度。而真正溫暖人心的,是北橋鄰里間那份濃濃的人情味。街坊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,一個微笑、一聲問候,便能將彼此的心緊緊相連。有時候,我出門匆忙,忘記帶錢包或手機(jī),去買東西時,不管是開副食店的坡頭仔,還是做水果店的河唇姨,他們總是爽快地笑著說:“都是老熟人,還怕你跑了不成?先拿回去再講。”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,在如今這個快節(jié)奏的社會,顯得彌足珍貴。
街坊鄰里的溫情,不僅流淌在日常的瑣碎里,更在危難時刻迸發(fā)出動人的光芒。
記得2015年10月,臺風(fēng)“彩虹”肆虐湛江那天,天地仿佛被一只巨獸瞬間吞噬。我蜷縮在房間里,聽著窗外的風(fēng)聲如同魔鬼般嘶吼,老舊的窗戶在狂風(fēng)中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“吱呀”聲,路邊的大樹像脆弱的火柴棍般被攔腰折斷,重重砸在鐵皮屋頂上,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巨響。暴雨如傾瀉的鋼珠般砸向地面,北橋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,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死魚和垃圾倒灌進(jìn)街道。風(fēng)力最大時,我死死頂著不斷滲水的窗戶,看著樓宇在洪流中戰(zhàn)栗、泡沫箱隨波打轉(zhuǎn)、妻子舀水動作愈發(fā)遲緩,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,絕望感幾乎將人淹沒。
當(dāng)最后一陣狂風(fēng)掠過搖搖欲墜的防盜網(wǎng),世界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。就在我癱坐在地上,不知如何是好時,樓下突然傳來鐵鍬鏟積水的聲響。我扒著窗戶往下張望,只見賣豬肉的阿旺叔正帶著幾個后生,頂著還未完全消散的風(fēng)雨,在齊膝深的積水中奮力清淤。六樓的林老師夫婦挨家挨戶分蠟燭,她家的落地玻璃窗被刮得支離破碎,卻先抱著應(yīng)急燈來敲我的門,詢問是否需要幫助,讓人心里瞬間涌起一股暖流。最難忘的,是經(jīng)營糧油店的小麗姐,她掀開被狂風(fēng)刮壞的店門,蹚過積水,在煤爐上熬了一大鍋粥。當(dāng)熱騰騰的姜絲白粥遞到每個人手里時,蒸汽模糊了所有人的眼睛。那時我突然明白,人世間最珍貴的,是患難時刻共用的那鍋粥升騰起來的熱氣。這場災(zāi)難,不僅沒有擊垮我們,反而讓鄰里間的情誼愈發(fā)深厚。
記得搬家那天,河唇姨追著搬家車跑了老遠(yuǎn),把一袋龍眼硬塞進(jìn)我懷里:“自家種的,你新屋那邊賣得貴。有空回來看看……” 她頭發(fā)被風(fēng)吹亂,眼角泛著淚光。我攥著還帶枝葉的龍眼,喉嚨發(fā)緊。
如今,新居環(huán)境優(yōu)雅,設(shè)施更加現(xiàn)代化。本以為科技能帶來更多便利,可智能門鎖隔絕了外界的喧囂,也鎖住了鄰里間的熱絡(luò);中央空調(diào)送來恒溫舒適,卻吹不散我對北橋舊時光的懷念。這里的安靜無聲,遠(yuǎn)不及北橋那充滿煙火氣的喧鬧;窗明幾凈的清冷,也比不得舊房子里鄰里相幫的溫暖。每當(dāng)夜深,我總會想起北橋市場的喧鬧、河邊的美食、路口賣甘蔗的老伯和那些在風(fēng)雨中握緊的手。
北橋的時光雖已走遠(yuǎn),但它告訴我,生活最美的模樣,是煙火里的人間百態(tài),是困境中的守望相助,更是那些帶著溫度、值得用一生去珍藏的過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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