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劉 青
與傳統的善惡對立模式不同,電視劇《棋士》在敘事方面沒有簡單地以結果論“英雄”,而是注重挖掘善惡背后的背景、因由及根結的關聯,在荒誕幽默又觸動人心的氛圍里,為觀眾呈現出一場非典型性的善惡啟示錄。
《棋士》劇照
《棋士》的故事發生于新世紀之初,主角崔業是少年宮的一名圍棋老師。在經濟發展的高速變革時期,少年宮開始走下坡路。面對降薪的現實,一心專注圍棋的他無動于衷。從本質上來說,崔業是一個安貧樂道,堅守圍棋信仰的人。他天賦異稟又老實本分,看似普通卻是大智若愚。可是,他的妻子嫌棄他不務實,兒子也不愿意學圍棋,在社會認同層面,崔業無疑是失敗的、壓抑的。
命運的齒輪莫名轉動。從被無辜卷入到一場銀行搶劫案開始,崔業展示出了運籌帷幄的智慧和英勇果決的膽識。直到崔業之子被診斷為“漸凍癥”,生活陷入絕境后的觸底反彈竟給他帶來了不一樣的“驚喜”。為救兒子,挽回妻子,崔業揪住了王紅羽違法經商的把柄,精心布局并獲得了300萬。偷天換日的“驚艷”令人拍手稱快,“劫富濟貧”的手段儼然大俠風范,帶來快意恩仇的爽感。明明是作奸犯科之事,卻一掃之前陰霾,老實人支棱起來的沖擊力令觀眾內心積壓的憤懣一泄而出。此時,大家對于“好人有好報”的情感期待已經遠超法理評判的客觀冷靜。
“成功”后的崔業也生出了一絲飄飄然,讓他倍感揚眉吐氣,滿面紅光的笑臉映照出暴發戶般的驕縱狂妄,對妻兒的暴躁武斷與執意孤行是欲望膨脹與內心驚恐交織的結果。賺快錢的“洗禮”終讓安守本心的崔業變得面目全非。當金夏生女友遭遇重創,為拉夏生下水他見死不救時,是崔業黑化的開始。如果說崔業之前是以惡報惡,那么現在就是為惡棄善了。在對崔業進行人物塑造的過程中,該劇融入了文學性的表達,使得人物形象立體鮮活,多面性格層層展開,心理刻畫抽絲剝繭,人物變化內外因的相互作用與影響亦成為引領劇情發展的重要力量。觀眾對崔業的同情、欣賞、欽佩、驚懼、惋惜……每一種情感都真實生發又絲滑切換,極端情況下人性善惡的抉擇既令人五味雜陳,又心驚肉跳。
崔業布局里的兩個跟班儼然是其心中善惡博弈的倒影。金夏生給人感覺又猛又菜,面對崔業神鬼不覺的計劃,觀眾總是害怕夏生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。可以說在做壞人這方面,他一點也不專業。恰恰是他不夠壞,才保證了計劃的平安落地,而且在整個過程里,他就像個小迷弟一樣崇拜、信任崔業,給足了其從未體會過的情緒價值,溫暖著被命運百般折磨的崔業。至于夏生與夏雨的感情線,這份真摯的感情像一道光,照亮了夏生陰暗潮濕的生活,將其從惡之深淵救贖。
反觀后來加入的成員——“一只耳”,他的沉著冷靜的特質與訓練有素的素養令人稍感安心,但其作惡的專業性也為日后的“反水”埋下了隱患。無論是金夏生的慘烈殞命,還是崔業妻兒遭綁架的危急事件,皆是“一只耳”為奪取計劃主導權而施展的雷霆手段。值得深思的是,這個角色并未淪為推動劇情的扁平化反派——其天生情感障礙阻斷了人際情感聯結,早年遭父母遺棄、被姑母販賣、繼而被“姑父”割耳的悲慘經歷,更在其精神世界烙下永不愈合的創口。當發現唯有獻上錢財方能換取“姑父”展顏時,“金錢即萬能”的扭曲價值觀便深植其骨髓。正因如此,“一只耳”最終右耳被毀時的癲狂、目睹錢箱焚毀時的絕望,才顯得極具悲劇張力。這個集可憎與可憐于一身的矛盾體,恰與金夏生的光明面相構成鏡像——從某種意義上說,金夏生與“一只耳”的精神合體,便是崔業人格的完整寫照:希望與陰鷙的角力,溫情與決絕的交織,在人性光譜上暈染出難以評判的混沌地帶。善惡之擇雖在瞬息之間,但背后盤根錯節的因果關聯卻總令人倍感無力,徒留無盡唏噓。
劇集結尾也沒有落入窠臼,“一只耳”的倒戈使警察的抓捕行動儼然化作崔業棋局中的一環。幽暗的隧道里,哥哥崔偉為解救弟弟妻兒與“一只耳”展開殊死纏斗,既閃爍著警察的凜然之光,又奔涌著親情的灼熱溫度。兄弟二人站在黑白兩端,此刻卻達成詭異的同頻共振。他們心里積累多年的芥蒂亦在這場一致對敵的生死較量中悄然化解,崔業被哥哥的英勇無畏所感動,崔偉被弟弟的智勇謀劃所折服。隧道出口處,崔業將冰冷的手銬扣到自己的腕間,崔偉第一次沒有指責弟弟,反是訴說了多年的愧疚與不解。妻子鞠躬和解、兒子專注圍棋,疾病也有了救治的希望,一切都朝著利好方向發展。崔業雖然鋃鐺入獄,卻獲得了家人前所未有的關注、認可與心疼,希望的曙光在前方浮現,呼應了劇集開篇那句“輸就是贏”。
電視劇《棋士》用饒有意味的講述方式、精細入微的細節描繪,為觀眾呈現了善惡生成背后的種種關聯。世俗的功名評價,“金錢即一切”的病態邏輯只會激發惡的蔓延,唯有愛的真摯與人心的溫暖能夠點亮良善之光。世事翻轉無常,命運坎坷多變,人如蜉蝣寄于天地之間,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無法統領一切,反是罪惡生成的黑手。《棋士》以文學性的表達投射出一抹溫情的人文之光,照亮于人世間浮沉的蕓蕓眾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