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走過胡同口,看見賣糖畫的老人支起小爐,一勺融化的麥芽糖在青石板上繞出彎月的形狀,忽然就想起童年的七夕。
那時的七夕沒有玫瑰與燭光,外婆總說這是“女兒節(jié)”,可我一個男生也格外向往。頭天晚上她就把新收的芝麻炒得噴香,盛在粗瓷碗里晾著,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,就喊妹妹坐在院中的老槐樹下。槐樹的影子篩著微光,她手里的竹篩子一顛一顛,白面粉裹著芝麻粒,落在案板上簌簌響。“巧果要捏得勻,姑娘手才巧。”她教我們把面團(tuán)搓成細(xì)條,彎成元寶的模樣,再用梳子壓出一道道花紋,像是給織女的云錦鑲了邊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響,鐵鍋冒出的熱氣裹著芝麻香,飄得滿院都是。我總等不及涼透,趁外婆不注意就偷捏一塊,燙得直跺腳,卻舍不得吐出來——外皮脆得掉渣,內(nèi)里的芝麻粒咬開時,香得能把舌頭都裹住。外婆坐在灶臺邊納鞋底,線繩穿過布面的聲音與鍋里巧果的滋滋聲混在一起,她忽然說:“織女今晚要過天河,你聽,槐樹葉響就是她的腳步。”我趴在窗臺上望夜空,銀河的光淡淡的,像是誰撒了一把碎米粒,總覺得真能看見織女提著竹籃,籃子里裝著給牛郎的新衣裳。
后來到城里讀書,外婆的巧果成了念想。有一年七夕,母親從老家來,帶來一鐵皮盒巧果,芝麻粒嵌在焦黃色的面皮里,還是舊時的模樣。她笑著說:“你外婆凌晨三點就起來炒芝麻,說城里買的不香。”那天晚上我坐在燈下吃巧果,窗外的霓虹燈比銀河亮,卻照不亮槐樹葉的影子。母親忽然提起,我小時候總把巧果藏在衣兜里,說是要留給牛郎織女,結(jié)果全蹭成了面粉渣。我們都笑,笑聲里卻有了些別的滋味——原來有些時光,走得再遠(yuǎn),也會藏在某個味道里,一不留神就鉆出來。
如今外婆不在了,老槐樹也被移栽到了公園。去年七夕我特意回去,在公園的槐樹下坐了會兒,風(fēng)穿過樹葉的聲音,竟和小時候一模一樣。賣巧果的攤位擺在不遠(yuǎn)處,塑料盒里的巧果做得精致,卻少了些粗瓷碗里的溫度。我買了一盒,咬下去時,芝麻的香還在,只是再也找不回當(dāng)年燙得直跺腳的歡喜。
其實七夕從來不是關(guān)于銀河兩端的等待,而是藏在炒芝麻的香氣里,納鞋底的線繩間,是長輩把平凡的日子過出了詩意。就像此刻,我站在胡同口,看著糖畫老人畫出的彎月,忽然想,明年七夕,也該自己炒一回芝麻,捏一次巧果——不是為了乞巧,只是想把外婆留在時光里的溫柔,再找回來一點。
夜風(fēng)漸涼,遠(yuǎn)處傳來孩子的笑聲,他們舉著發(fā)光的牛郎織女玩具跑過,銀河的故事還在繼續(xù)。而我口袋里揣著剛買的糖畫,甜味慢慢漫上來,像極了那年清晨,外婆遞到我手里的,還帶著灶火溫度的巧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