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過后,天氣漸漸暖和,陽光和煦,微風清涼,樹木郁郁蔥蔥,稻田綠油油一片。這一切都在告訴人們,夏天來了……恍惚間,我又看見母親在屋檐下擺弄那些延續了半輩子的入夏儀式。
母親最具入夏儀式感的一件事就是為全家人洗好縫好過夏的草席子。
母親最在意的,是讓全家人在夏天睡個安穩覺。立夏前后,母親便尋個晴日,將閣樓里的草席子都拿出來。那些由菅草編成的草席在時光里沉睡了大半年,泛著淡黃。母親拿到塘邊,用絲瓜絡小心翼翼蘸著肥皂水細細揉搓。池塘的水映著粼粼波光,母親佝僂的背脊隨著擦拭的節奏輕輕起伏。母親在兩棵柚子樹間拉起一根麻繩,然后便把幾張草席晾曬在上面。當日落西山時,母親便把還留著陽光暖意的草席抱回家里,坐在床上拿起針線,一針一線把破損的地方打上補丁。隨著母親嫻熟地穿針引線,破損草席又完好如初。入夜躺在沁涼的草席上,鼻尖縈繞著淡淡皂香,耳邊蟬鳴此起彼伏,連夢里都是母親縫補時搖晃的銀發。
入夏前,母親會把我們的短袖、短褲從衣箱里翻出來。那些背心、褲衩經過一冬的沉睡皺皺巴巴的,有些已破爛開裂,母親便利用午后做好飯的間隙,在院子里的曬坪上鋪上一張干凈的涼席,把翻出來的衣物攤曬在席子上,又找來針線,一針一線把破損的衣物縫補好。
記得有一年我吵著要穿新背心,母親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塊白色的的確良布(當時流行的化纖布料),在陽光下縫了一天。第二天早上,一件帶著寬邊的白背心放在我的床頭。我穿著那件白背心跑遍了整個村子,小伙伴們都羨慕極了。母親看著我開心的樣子,眼里滿是笑意,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菊花。
入夏前,母親似乎永遠也忙不完,她要縫補父親那頂破斗笠,修補掛在墻上的舊蒲扇,用布條加固邊緣以延長使用壽命。又和姐姐一道起早貪黑用去年存下的陳麥稈編制草帽,或者為父親裁剪干活用的水腰布(防水圍裙)。
母親又在入夏食物的準備上費盡心思。她從閣樓里翻出去年收獲的黃豆,每年,母親要做兩罐黃豆醬,分別是入夏和三伏。母親把做好的黃豆醬放在太陽底下暴曬,母親手巧地扎了個驅蠅拍,反復叮囑我們看好醬罐:“蒼蠅一接觸,豆醬就會生蛆蟲。”此外,母親還要腌黃瓜、腌酸豆角、腌酸梅、腌魚。那時,生活非常艱苦,我們就靠著這些腌菜應付一日三餐。那幾天,曬坪上鋪滿青黃的黃瓜、褐黃的酸梅和翠綠的豆角,圍墻上放著暴曬的黃豆醬,活脫脫勾畫出一幅幅農家的初夏圖。
如今,母親已經走了很多年,但每到入夏,我總會想起她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。想起她洗草席時彎下的背,想起豆醬壇封口時的低語,想起那件寬邊的白背心。母親用她的手,在炎炎夏日里為我們撐起了一片清涼的天空,那些瑣碎的、帶著煙火氣的細節,早已深深烙進我們的生命里,成為永不褪色的夏日記憶。當蟬聲再次響起,當第一縷熱風拂過窗欞,我仿佛還能看見她在晨光里縫補著涼席,她正用愛編織著又一個溫柔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