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讓孩子學一句臺詞要重復幾十遍，一個舞蹈動作不標準就得跳一整天。”一位家長在社交平臺的分享，揭開了“兒童網(wǎng)紅”光鮮視頻背后的工業(yè)化生產(chǎn)鏈條，也引發(fā)了人們關于“兒童網(wǎng)紅”的廣泛討論和思考。

一段時間以來，短視頻平臺涌現(xiàn)出大量以“記錄萌娃日常”為名的賬號。《法治日報》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看似天真爛漫的內容，有不少是家長與MCN機構（網(wǎng)紅孵化機構）精心策劃的“劇本演繹”——從人設打造、腳本設計到流量變現(xiàn)，形成了一條完整的商業(yè)流水線，實現(xiàn)“兒童網(wǎng)紅”批量生產(chǎn)。

定制人設

“五官端正、長相清秀、口齒清晰、有‘觀眾緣’的孩子最受青睞。”浙江杭州某MCN機構負責人劉女士向記者直言，機構會篩選有潛力的幼兒或小學生，這類人群比較吸睛且沒有學業(yè)壓力，培養(yǎng)成熟后可以往服裝、日用品等商業(yè)方向發(fā)展，有較長的培養(yǎng)周期和收入周期。

“然后通過劇本演繹量身定制‘吸睛人設’。活潑開朗的立‘小太陽’標簽，內向安靜的則包裝成‘高冷學霸’，有時還會要求孩子模仿成人語氣講道理，或刻意在鏡頭前表演狼吞虎咽地吃下分量夸張的食物。”劉女士說。

曾在安徽某MCN機構母嬰賽道簽約經(jīng)紀崗位工作過的高女士介紹，機構簽約博主一般分為全約、平臺約、商務約、孵化約四種類型，前三種基本都需要此前積累了一定的粉絲基礎，孵化約是門檻最低的一檔，公司會讓員工在各平臺尋覓有資質的對象，以短視頻平臺為主，粉絲量沒有標準，只要平均點贊量穩(wěn)定在3萬左右便可主動私信表達合作意愿。

“現(xiàn)在很多新人博主的戒備心比較強，我們一般會向他們介紹MCN機構的優(yōu)勢，比如可以提供商單、腳本策劃等。”高女士告訴記者，簽約成功后，機構會安排專門的內容運營人員對視頻選題和拍攝進行指導，原創(chuàng)性的腳本比較少，大部分是追平臺上的熱點，拍攝諸如萌娃才藝、親子互動、兒童教育等內容。

要在瞬息萬變的網(wǎng)絡浪潮中吸引流量并留住熱度，只靠呈現(xiàn)純天然的兒童視頻很難做到。有不愿具名的短視頻博主告訴記者，孩子不可能每時每刻都有趣、有吸引力，為了提高短視頻引流效果，一些家長、MCN機構想方設法為孩子打造人設、博出位，從開通賬號、確定人設到運營推廣都有一對一的具體方案，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(chǎn)業(yè)鏈，“孩子的本來面貌慢慢被淹沒在一個又一個短視頻里”。

還有MCN機構人士透露，簽約后的兒童會被套用固定腳本模板：追熱點、蹭話題、強化反差感。比如讓萌娃“帶爸媽”出游，或設計“翻車”劇情自然植入廣告。

流量游戲

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為吸引更多家長入局，部分MCN機構推出“兒童網(wǎng)紅打造秘籍”，宣稱“四個月漲粉百萬”。

在一些社交平臺上，各種名為“母嬰博主陪跑”“寶媽專業(yè)運營”等專門教導家長如何打造“小網(wǎng)紅”的賬號獲得大量關注。這些賬號聚焦“母嬰博主運營經(jīng)驗”，拆解分析頭部賬號，深入講述其為何能夠火爆。其中不少帖子宣稱，孩子想“火”就要“弱曬娃，強人設”，家長要根據(jù)孩子特點匹配人設。還有粉絲量10萬以上的“兒童網(wǎng)紅”家長作為“前輩”，發(fā)布“入童模圈，七個月躋身萬元戶”等帖子，站在“寶媽寶爸”的角度宣傳母嬰賽道，教授經(jīng)驗吸引合作方。

記者加入的某MCN機構“課程交流答疑群”中，800多名群成員每日討論如何量產(chǎn)爆款。比如，有人在群里詢問“視頻沒流量，怎么辦？”，群主回答“純曬娃肯定不行，要有主題”。對方進一步解釋，所謂的主題就是打造家長+孩子的特色人設，抓住互聯(lián)網(wǎng)流量痛點，將普通家庭包裝得有“記憶點”，如果孩子有小眾特長，那么可以專注拍攝特長培訓，如果孩子足夠漂亮聽話，那么就專注日常穿搭和童模童星。

“可以足夠有趣、足夠漂亮、足夠有想法或足夠犀利，但就是不能平平無奇。”群主在培訓文件中這樣寫道。

記者注意到，該機構的培訓資料中，包括教授家長如何編輯套路化引流文本等內容，如“視頻標題書寫方法”板塊有“生個女兒嗎？把她打扮成閨蜜”“我兒子十個月就想買包包了”等固定文案。“視頻主題選擇”板塊則包括利用孩童的獨特氣質吸引他人眼球、專注利他信息而非利己等選題思路。

此外，該MCN機構還為家長構建了一套內部引流方式，加入此機構的家長在交流群中發(fā)布自己的萌娃筆記，與群友互相規(guī)定“你評論幾條我就回復幾條”“你贊我，我回贊”等操作提高流量、吸引水軍評論，量產(chǎn)式發(fā)布母嬰網(wǎng)紅帖。

隱憂浮現(xiàn)

如此“包裝”，費用幾何？

記者采訪某綜合MCN機構了解到，其合作套餐價格有單月5980元，有3個月的“幫起號”12980元套餐和6個月的“專業(yè)博主”22980元套餐。

該負責人介紹，5980元的單月套餐中，配置的拍攝團隊工作經(jīng)驗是2年以上；費用更高的長期套餐中，團隊工作經(jīng)驗是4年以上。合作期間，MCN機構會提供熱門選題，結合平臺大盤的流量及各類型的變現(xiàn)情況，單獨給出腳本和拍攝大綱，做精細化的定位對標及人設。

這名負責人還強調，該機構腳本師和剪輯師均有2至4年的專業(yè)經(jīng)驗，全程幫孵化、幫帶火。對于記者提出的“九歲馬術特長女孩”的孵化要求，該機構給出的建議是以孩子出鏡的角度，拍攝孩子在興趣方面的活動日常，立好外向表達人設，專注一個特長賽道，“營造出鄰家孩子的感覺”。在視頻分工方面，MCN機構負責提供每條視頻的套路和主題，而家長負責提供拍攝素材。“簽約后，我們會全程幫忙找選題、寫腳本，幫你做出符合平臺邏輯又爆款的視頻。”該負責人說。

據(jù)業(yè)內人士介紹，某些MCN機構還會選擇、吸收家長賬號成為旗下達人，讓家長與專業(yè)團隊共同拍攝，后臺產(chǎn)生的全部傭金由博主方與平臺方五五分成，同時家長也需要聽從機構的安排，在機構要求下拍攝視頻。家長一旦私自發(fā)布視頻獲得收益而不與機構分成，便要向機構賠償收益金10倍的違約金。

與MCN機構合作到底靠不靠譜？這是不少試圖培養(yǎng)“兒童網(wǎng)紅”家長在社交平臺上提出的問題。

“MCN機構的資質參差不齊。”一位浙江“寶媽”向記者透露，“剛起步的小型MCN機構更偏好向粉絲量不多的寶媽博主發(fā)出邀約，但是他們根本沒有什么資源，向你承諾的并不會兌現(xiàn)，反而你接廣告的錢都得分給他們”。

還有“寶媽”吐槽道，與MCN機構簽約后，對方要求拍攝發(fā)布視頻的頻率太高，家長特別是孩子吃不消，但不拍就會違約，需要支付一大筆違約金，“現(xiàn)在很后悔與MCN機構簽約”。

陜西西安的一位母嬰博主向記者介紹，她目前深陷與MCN機構的糾紛中。當粉絲量在1000時，她與廣西某家MCN機構簽約，對方最開始承諾介紹商單，指導拍攝，雙方共同盈利，“可對方實際上沒有介紹過一次單子，我自己接的單子還要全部到公司賬戶后再分配。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問題后我第一時間就要求解約，對方卻把我的聯(lián)系方式刪了，兩個多月過去了，既聯(lián)系不上人，也結不了賬。”（記者 趙麗 實習生 殷增梓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