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天正好是小暑，窗外吹進一絲絲微風，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哀傷，似有人在低泣哀鳴。

女兒陪我一起為父親守夜。眼前的父親，近在咫尺卻又與我們陰陽相隔，我心中的哀思如縷縷云煙繚繞。突然，“啪”的一聲，整棟樓的燈光瞬間熄滅，周遭陷入一片漆黑之中，我和女兒一時不知所措。哥哥和侄子打著手機電筒從樓上下來，查找電源故障。這時，女兒指著天花板說：“爸爸，快看，蝴蝶。”借著煤油燈及香燭微弱的光線，我看到一只灰褐色的蝴蝶在大廳上空翩翩起舞。過了一會兒，電的故障排除了，燈光又重新亮了起來。蝴蝶在我們頭頂飛了一圈便消失在夜色中。女兒對我說：“爸爸，這只蝴蝶可能是爺爺呀！”我說：“是的，爺爺可能變成了蝴蝶啦。”說完，悲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，令我透不過氣來，眼眶剎時溢滿了淚水。

父親走得很突然，很安祥。頭一天夜里接到母親的電話，說父親身體不適。清早我就急急忙忙趕回老家。請大夫來看過后，給父親喝了點人參水，他的精神有所好轉。到了中午，我們喂父親吃了點粥水，讓他稍事休息。誰料父親在睡夢中就駕鶴西去了，享年93歲。父親是天，母親是地，這一天，我的天塌下來了。

回顧父親的一生，他吃苦耐勞，勇敢堅強。這與他的成長經歷、人生磨煉有關。父親的童年是在苦難中度過的，他4歲喪父，母親改嫁，他先跟祖母、后跟五叔公生活。舊社會，他在地主家做過長工，放過牛，新中國成立后才迎來新的生活。1950年，18歲的父親跟隨南下大軍到鎮上參加工作，后輾轉博賀、橫山、麻崗等地糧所工作。1959年，當年才26歲的父親曾以隊長的身份，帶領電白縣青年遠征隊支援雷州青年運河鶴地水庫建設。他們自帶行李、糧食和勞動工具，在山頭安營扎寨，日夜奮戰了3個多月，現在鶴地水庫英雄榜墻上也刻有他的名字。父親一生不求名不求利，踏踏實實、默默無聞做好本職工作，直至1992年退休仍是一名普通干部。我們幼年時，父親一人在外工作，母親在家持家，幾個兄弟姐妹全靠父親微薄的工資養活。父親一生十分節儉，平時不舍得花一分錢，每月領了工資如數交給母親作家庭生活費用。他與母親結婚時用的被子一直用了60多年都不舍得丟。兩年前，新冠肺炎肆虐，年近90的父親也受感染住院治療，在病床上與病魔博斗了一個月，并以頑強的意志挺了過來。出院后，父親身體日漸虛弱，又要與腦萎縮、腦中風抗爭。不論身體有多么痛苦，但很少聽到他唉聲嘆氣。

父親對子女的教育很重視。為了讓我們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，上世紀60年代末，我和哥哥跟父親到他工作所在地博賀漁港入學讀書，后來才返回家鄉。父親每次回家，都要我們拿成績單給他看，有時他也會悄悄到學校找老師了解我們的學習情況，以這種方式來督促我們的學習。父親對我的入黨問題非常關心。我的日記上記載，1983年5月19日晩，我們一家人在老家院子里聊天，父母親談起我的入黨問題。母親說：“青年人要上進，積極向黨組織靠攏。”父親接著說：“青年人要積極向上，要努力做好本職工作，接受黨組織的考驗，爭取早日入黨。”在我的印象中，這是父親對我最語重心長的一次談話。在父母親的鼓勵下，我于當年9月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，不久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。

父親靈柩出殯那天，那只蝴蝶又飛來了。這一次它飛到二樓，在二樓廳內飛翔，然后停在門沿上，默默地注視著家人。全家人都感到很神奇，走過來看。它一點都不害怕，紋絲不動地停在那里。

這天，我們去辦父親的后事，回來已是傍晚，女兒拉著我去看那只蝴蝶。只見那只蝴蝶依舊默默地停在門邊，一動不動，兩眼注視著我。剎那間，我腦海里浮現出父親的形象。女兒說：“可能是爺爺回來看望大家啦。”

父親仙逝第三天，全家人在院子里祭拜父親，又見那只蝴蝶在院內的花叢中翩翩起舞，那姿態是那樣輕盈飄逸，自由自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