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小區醒得真早!
我跑在小區大草坪的林蔭道上,深吸著氤氳清氣。這時,忽聽兩聲呼喚——那是在喊我。循聲望去,只見兩位老人迎面走來。我近視,跑步時不戴眼鏡,直至走近才看清那是住同一棟樓的李老先生——一所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。與他同行的是他老伴,出身于書香門第的英語教師,顯得高雅清秀。
老先生穿著一件文化衫,精神矍鑠,臉色紅潤。“李老師好久不見了!現在你氣色很好嘛!”我由衷地說。
“是嗎?”他高興得開懷大笑,然后認真地說:“要感謝老太太照顧周到。托福呵托福!”原來他因患前列腺增生癥前段時間到醫院手術,后又血壓增高,住院將近一個月,陪夜及日常照料的重擔全落在老伴身上,這老太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。
老兩口的一個兒子在國外留學,這次患病沒告訴他。一個女兒也當教師,尚未出嫁,只能白天偶爾抽暇來照顧一下父親。
老先生出院后又居家休養一段日子,難怪在小區好久不碰見他們了。
他沖我“呵呵”地點點頭,又轉頭朝老伴笑了笑,兩人又一起攙扶著消失在晨霧之中。
后來我幾乎每次跑步都能遇見這對相敬如賓的伉儷。兩人總是手攙扶著手散步,我通常圍繞著大草坪慢跑三圈,他們才走完一圈,有時他們累了,便坐在路邊的石椅上歇腳。有一次,還看見老太太從隨身的布袋里取出保溫瓶,坐在石椅上一勺一勺地喂他冰糖銀耳羹,溫存而專注,令人起敬而羨慕不已。
老先生大概看出我的心態,笑瞇瞇地瞅著老太太順口吟了一句:“老去更無兒在膝,惟君憐我我憐君。”老太太則抿著嘴輕輕推他一下說:“快吃。”
大約過了兩個月,我卻不見他倆下樓來溜達了。我想老人可能耐不住這高溫酷暑,要趁早涼睡會兒。
轉眼到了秋天,凄風乍起,黃葉搖落。這天大霧,我照例早起到了大草坪的林蔭道。跑著跑著竟和一位低頭走路的老人撞個滿懷。他手拄拐杖、步態蹣跚、佝腰駝背、面色蒼白、胡子拉碴。我仔細一看,原來竟是多日不見的李老先生,但與幾個月前相比判若兩人。
“怎么,就你一個?”我詫異地問。
他潸然淚下,哽咽不止。半晌,他說:“一個多月前,沒有任何跡象,老太太突發心臟病,搶救無效,就這么撒手去了……我連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,更不用說去服侍她一天了。唉!這輩子我欠她的太多!”他掏出手帕,抹去滾到腮邊的老淚。我想勸他幾句,但只擠出一聲:“你要多保重。”他點點頭,拄著拐杖,邁開顯得十分沉重的雙腳,漸漸融入微涼秋風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