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冷的冬天,我躲在房間里享受著溫暖幸福,窗外寒風凜凜,一派天寒地凍的冬景,我驀地想起了奶奶,想起了她的暖手爐。
每到冬天,我的腦海里總會浮現奶奶拿著一個暖手爐,安詳平靜地取暖的畫面。歲月如刀,將這幅畫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,永不磨滅。
奶奶二十歲的時候,坐上一頂紅轎嫁給了爺爺。那時候,家里的生活貧困艱難,缺衣少食。爺爺手巧能干,既能耙田犁地,又能編籮織筐,他包攬著一切粗重的農活,而奶奶則操持家務,生活倒也過得有滋有味。奶奶瘦弱體寒,在冬天總是怕冷。爺爺到竹林里砍了一根大楠竹回來,噼噼啪啪地修枝裁葉,手腳麻利地編了一只小巧的竹籃子,竹籃子的底部是圓圓的,爺爺把一個圓底寬口的白瓷碗裝進籃子的底部,籃子的上面有一條彎彎的竹編把手,方便提拿。一個竹編暖手爐便做好了。有了這個暖手爐,奶奶的冬天不再寒冷。
因為能干的爺爺為奶奶遮風擋雨,因為這個暖手爐,奶奶得以過了十多年雖清貧但也幸福溫暖的日子。只是后來,在奶奶三十多歲的時候,爺爺因病走了。從此,奶奶的天空要靠她自己一個人頂住。瘦小的她獨自撫養著五個孩子,付出了多少艱辛,是我無法想象的。而爺爺做的暖手爐,奶奶一直保存著,每年冬天都提著暖手爐取暖。暖手爐就像爺爺的愛,一直相隨,伴著奶奶度著人生的苦寒與冬天的寒冷。
記得在我小的時候,冬天的夜晚,奶奶都往暖手爐里夾幾塊燒得紅通通的炭火,然后對著暖手爐取暖。我最愛趴在奶奶的身邊,也把小手伸到暖手爐旁取暖。奶奶一邊取暖一邊緩緩地跟我說著有關爺爺的往事,此時的奶奶雙目發亮,面頰如花,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。爺爺去世得早,我從來沒見過我的爺爺,關于爺爺的一切,都是奶奶在暖手爐旁給我描述的。在我的感知里,爺爺是那樣親切,那樣溫暖,就像暖手爐一樣。
在我的記憶中,永遠有這樣一幅畫:那個冬日的午后,太陽懶懶地掛在灰藍色的天空上,灑下幾縷柔和的陽光,院子里一片亮堂堂,院角的一棵香樟樹在寒風中搖曳著枝椏,簌簌地響。奶奶坐在屋檐下,就著暖手爐取暖。我緊緊地依偎在她身旁,也伸出小手取暖。那簡樸古老的暖手爐上,一雙寫滿歲月風霜、滿是老繭的大手與一雙稚嫩的小手,緊緊地握在一起。我調皮地笑著,一抬頭,瞥見奶奶的滿頭銀發在風中飄呀飄,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漾開著笑意。我們就那樣坐在冬日靜謐溫暖的時光里。
我長大后離家到遠方求學、工作,與奶奶待在一起的時間少了,奶奶顯得更孤單了。冬天里回去,見到奶奶提著暖手爐從村頭走到村尾,嘴里哼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歌。母親說奶奶整天提著暖手爐不離手,連吃飯都放在旁邊,真是個固執的老太婆。
再后來,我回去看奶奶,她已認不出我了,她患了老年癡呆癥。她依然提著暖手爐走街串巷,哼著歌。她走不動時,便坐在堂屋里,一邊對著暖手爐取暖,一邊望著門外的天空,雙眼茫然,仿佛陷進回憶里。我想,奶奶的回憶里,有爺爺,有他們共同經歷的往事,有她風雨飄搖獨自前行的艱辛歲月。
后來,奶奶在九十七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。奶奶走的時候,暖手爐靜靜地躲在她房間的角落。
又到一年寒冬時。冬天的夜晚,當我躺在溫暖的被窩里,思緒悠悠飄飛時,我總會想起我的奶奶,想起她的暖手爐來。這樣的寒夜,我習慣掬一捧回憶,煮一壺思念的酒,自斟自飲,慰藉身心。讓回憶為爐,思念為火,提著思憶的暖手爐取暖,這樣的冬天便不再寒冷。